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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人道碑重生成莲形后的第三个月,碑身开始“说话”了。不是用耳朵能听见的声音,是用流动的纹路——每日清晨,当第一缕阳光掠过碑顶的花心,那些青灰色的纹路就会像活过来一般,在碑身上缓缓游走。每当有凡人修士在碑前打坐,纹路便会顺着晨光爬上他们的眉心,刻下新的护缘法。这些法不是飞天遁地的仙术,是浸在柴米油盐里的窍道:给青岚山的药农刻“辨药纹”时,纹路会化作一株药草的模样,让他看一眼就知草木的性子,哪株叶片上的绒毛能医刀伤,哪株根须里的汁液能安神;给西荒的牧人刻“识风纹”时,纹路会变成流动的沙粒,能提前三天算出沙暴的方向,连风里夹着的碎石子都能“说”给他听,让他带着羊群避开灾祸;给东海的渔女刻“听潮纹”更奇妙,纹路会化作波浪的形状,连海底最深的暗流都能通过指尖的震颤“说”给她听,再大的风浪里,渔网也能稳稳罩住鱼群,平安归港。
最让凡人们称奇的是“传薪纹”。镇上有个双目失明的绣娘,姓柳,大家都叫她柳娘,靠着给人绣帕子、绣肚兜过活。她的指尖比常人更灵敏,能摸着布纹绣出简单的花样,却总嫌自己绣不出新意。这天她拄着拐杖摸到碑前,摸着碑上的纹路祈福:“求碑神让我多绣些好花样,换些谷米给孙儿熬粥。”话音刚落,碑上的一道谷纹突然钻进她指尖,像有只小虫子轻轻爬过。当晚她摸着丝线刺绣时,线竟像有了灵性,自己在布上行走,绣出的图案与碑纹分毫不差,连谷粒的饱满感都绣得活灵活现。柳娘把这些绣品送给街坊,拿到绣品的人,夜里都梦见自己在碑前听训,有老石匠教刻纹的诀窍,有田缘使讲护缘的道理,醒来后,护缘的本事竟莫名精进了三分。张婶的重孙女捧着一方绣着碑纹的帕子,指尖抚过上面的谷纹,笑得眉眼弯弯:“这哪是绣品,是把碑上的话,一针一线缝进了日子里。”
凡人道碑的“碑语”渐渐顺着九域的商道传遍各地,却不是谁都能懂。有个穿金戴银的富商,从南域赶来,带着一箱金银摆在碑前,元宝堆得像座小山。他摸着胡须说:“求碑神赐我‘聚宝纹’,我愿重修碑亭,再塑金身。”话音刚落,碑上的花瓣突然“唰”地合拢,像只握紧的拳头,一股无形的力把他的供品弹出去老远,金元宝滚了一地,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,却没人敢捡——大家都知道,凡人道碑不贪金银。还有个急于求成的修士,背着剑在碑前打坐三天三夜,水米未进,一心想求个“飞天纹”。第四天清晨,他眉心终于有了动静,却只刻了个“耕”字,笔画里还缠着谷纹。修士气得摔了蒲团,骂骂咧咧地回了家,种地时却发现,自己犁的田垄竟与碑纹严丝合缝,埋下的凡仙谷种三天就发了芽,秋收时亩产多了三成,谷粒饱满得像要裂开,咬一口能尝到阳光的味道。
“凡人道碑传的是‘凡仙道’。”林缘使坐在碑旁的石凳上,看着往来的凡人,指尖捻着一株刚从碑缝里钻出的碑缘草,草叶上的纹与碑纹一般无二。“这道里没有‘飞升’,只有‘扎根’——扎在土里,扎在灶边,扎在每个需要暖的人身边。”她指着碑上最亮的一道纹,那纹弯弯曲曲,像一条蜿蜒的路,路上走着扛锄头的农夫、握锅铲的妇人、摇船桨的渔翁,还有背着书包的学童,走到路的尽头,竟是一颗饱满的凡仙谷,谷粒里映着万家灯火。“你看,把日子过成护缘的道,就是咱们凡人的修仙。”
这年秋收,凡人道碑周围长出了一圈新的谷田。没人特意播种,像是碑身自己吐出来的种子,落地就生了根。谷穗上的纹很特别,一半是碑纹的青灰色,一半是凡仙谷纹的金黄色,被当地人称为“碑缘谷”。用这谷做的吃食,带着一种特别的暖意:孩子吃了碑缘谷做的米糕,梦里会看见石生娘在饥荒年分粥,粥碗里飘着谷香,每个喝粥的人都笑着说“够了够了”;青年吃了碑缘谷酿的酒,会梦见铁缘使为护谷粒与逆缘力相搏,汗水滴在谷穗上,开出了小小的金色花朵;老人吃了碑缘谷煮的粥,会梦见自己年轻时护过的缘灵,有被救过的受伤飞鸟,有帮过的迷路精怪,都对着自己笑,眉眼像极了当年救下的那个小生灵。
有个云游的仙师路过石生村,姓凌,白衣飘飘,背着柄玉如意,见一群凡人围着块石碑打坐,有的还对着碑说话,忍不住嗤笑:“顽石一块,无灵无识,能懂什么仙道?痴人说梦!”他刚要拂袖而去,碑上的一道强光突然射向他眉心,映出他三百年前的事——当年他还是个穿粗布衣裳的牧童,在雾林救过一只翅膀受伤的缘灵,给它喂过自己省下的谷饼,还在它翅膀上裹了布条。后来他被仙门选中,一心求仙,再也没回过雾林,连那只缘灵的模样都快忘了。仙师捂着眉心发烫的印,那印里的纹,正是当年他给缘灵裹布条的形状。他突然对着石碑跪下,老泪纵横:“原来我修了三百年,练了通天术法,竟把最该守的道丢了。”
入冬时,第一场雪落下来,凡人道碑的花瓣上结了一层薄冰,冰里冻着无数凡人的掌纹,有老石匠布满老茧的掌纹,有柳娘绣活磨出厚茧的指印,还有孩童肉乎乎的小巴掌印,个个清晰可见。老石匠的孙子,名叫石铁,继承了父亲的铁匠铺,带着街坊给碑搭了座竹棚。竹棚的柱子是用凡仙谷的老茎做的,带着天然的谷纹;棚顶铺着今年新收的凡仙谷秸秆,秸秆上的纹能聚阳光,即使在雪天,也能让冰慢慢化成水,顺着碑身流进土里,滋养着刚种下的碑缘谷种。有个穿红棉袄的孩童,是柳娘的孙儿,叫小石头,仰着脸问石铁:“铁叔,这碑会不会又被逆缘力打碎?”老石匠蹲在一旁,摸着孩子头上的凡仙印笑,皱纹里盛着透过竹棚漏下的阳光:“碎了也不怕,咱们的手能刻新纹,咱们的心能聚暖,咱们种的谷能养碑,都是补碑的料。”
夜里,雪停了,月光明晃晃地照下来,碑缘谷的穗在风里轻轻摇晃,谷粒落在棚顶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像无数只小手在应和老石匠的话。凡人道碑的光透过竹棚的缝隙漏下来,在雪地上织出一张网,网里的每个结,都是个凡人的笑脸,柳娘的笑,张婶重孙女的笑,小石头的笑,暖得像冬夜里永不熄灭的灯,亮得让人踏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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